Jayus土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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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父子」晨曦微亮

*全文1w1,是迪奥好好做人设定下的第二篇。(时间线往调了后125年。)

*本来写好蛮久了,就是一直拖着没发,直到昨天梦里有人来催了( '-' )ノ)`-' )(我慌了)

*屑人屑作,希望大家看得 ‘开心’(我jio的不可能)

*求评论(இωஇ )

  一.

  正午时分,在敞亮的意大利某个机场里,一个男人正背着配色低调的双肩包,拖着那有些沉重的黑色铝合金行李箱,边看手机边慢慢走着。

  他身材高大,步伐沉稳,有着一双明亮而深邃的蓝眼睛。一件剪裁得体的长外套,配上高领毛衣,系着宽腰带的深色牛仔裤,他整个人显得温润又英俊,附近的女士都不由得对他投以好奇的目光。

  突然,皮包里的电话响了,他环绕四周,找了个角落里位置坐下。他拿出电话,听见手机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JOJO,你到意大利了?”

  电话里的DIO声音很低,却字字圆润、清晰,再加上他的音调像演讲般抑扬顿挫,就使每一个字词都具有一种特殊的魅力。但,真正让拿电话的那人笑起来的,是 DIO 语气中熟悉的漠然。大概是听的多了,这种优雅的冷漠倒成了他眼中DIO的标志之一。

  乔纳森把电话贴在耳边,中指戴着的银戒指格外显眼,这使一些女孩失望的收回视线。

  “我到了,不过现在还在机场,而且史比特瓦根先生也派人来接我了。”他顿了顿,等着电话那头说完,过了会,又接着说,

  “你不用太担心我,我平时不也经常出差吗?”

  “这不一样。”

  远在英国的DIO悠闲的坐在书房里,卷曲的金发覆在前额,给他平添了几分慵懒的韵致,缓和了面部的冷峻。

  外面的太阳很大,邻居家的杜宾趴在地上,热的伸着长舌头呜咽,室内则独立成一个凉爽的空间。身旁一台私人收藏的老唱片机里,奏响着德彪西的古典乐。这和他少年时的环境相似,看了无数遍的羊皮书,高不可攀的古典音乐,不过时间不会重复十年前让少年乔纳森背脊发寒的夏天,一切都过去了。他与乔纳森都成为了各自领域的佼佼者,而他自身阴暗的内心、和对力量的狂热现在被隐藏的很不错,至少连朝夕相处的乔纳森·乔斯达都看不出来了。

  DIO背靠着松软的办公椅,一手拿着电话,一手拿着资料,想起以前打过的一场和意大利有关的官司时,手中的钢笔在指尖转了几圈,“意大利黑帮很猖獗,你要是惹了事,我可不能立马赶过去。”

  “我没有那么笨吧?怎么可能惹上黑帮呢?”

  “哦?是吗?你当我DIO会信你JOJO的鬼话吗?”

  “是是是,我会尽量不揍人的,放心吧。”

  “你一个历史学家,怎么‘动手’能力这么强呢?上次的事忘了?嗯?不是老嚷嚷着自己是绅士吗?”

  “因为他们真的很过分,那只萨摩耶居然被他们瘦的只剩皮包骨,他们甚至还对这可怜的小狗拳打脚踢,我当时真是看不下去了,所以才过去劝他们。”乔纳森补上一句,“而且我手下留情了。”

  “嗯,我知道,所以你‘手下留情’的把他们送进医院了?”

  “嗯……这个……不是只是轻微搽伤吗?”

  “但是你的确动手了。”

  DIO放下手中繁琐的文件,走到高大的落地窗边。他把手放在微热的玻璃上,俯视着玻璃外的大庭园。那儿被错落有致的花覆盖,乔纳森闲暇时喜欢看花,他就让人在外面种了一片。可现在乔纳森不在家,花就没那么精神,泥土与落叶的气息也混合着一缕悲凉的秋意。

  DIO独自伫立在窗前。金色暖阳下,花的影子变得又小又美,就像花海里某朵快枯死的花,现在它拥有可爱的,像胸前第二颗纽扣一样圆的影子。太阳干了件好事,它灿烂夺目,挂在那么遥远的天上,却能注意到一朵花阴影下最卑微的影子。

         哼……这样的话,不就很像某个人了吗?DIO认为自己脑里奇妙的联想有些好笑,他决定在繁重的工作中让自己清醒一下。

  “好了,我还有工作,就这样吧。”

  机场里,乔纳森无奈的听着电话冰冷的挂断音,明明是这家伙打电话过来的,却又自顾自的挂掉,说句‘我担心你’就这么难吗?

  远处,史皮特瓦根派来的人看见了他,那些人朝他招手,乔纳森点点头,拉着行李箱,朝他们走过去。

  他们开着一辆低调的越野车进入市区,因为稍微有点堵车,他们速度不得不变得缓慢,乔纳森就抬眸看窗外的景色来消磨时间。

  意大利黄昏时的天空和英国没有太大的区别,天上悠悠飘过几朵云彩,云层与云层之间流动着金色的斜阳,街心公园里的小鸟扑腾翅膀,飞到某户人家的屋檐上。他闭上眼,听见那些擦肩而过的摩托车的轰鸣,听见街边冰淇淋小贩的叫卖声,一切安详又温暖,而睡意也悄然弥漫,他不由得闭眼小憩了一会,等到再次睁开眼时,他们已经到了一栋酒店前了。

  “乔纳森先生,这是史皮特瓦根先生旗下的一家酒店,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呼叫前台,或者打电话给我们。”

  酒店办住房手续时,壮硕的保镖像操心的老母亲一样一直对他嘱咐着种种注意事项,乔纳森认真的听着,时不时点点头。

  “这附近还是比较乱的,还请您务必要注意安全,出了事一定要联系我们。”

  “好的,但其实我只是来意大利办点事,明天一早就回去。”乔纳森哭笑不得的回道。

  在电梯门口,乔纳森婉言谢绝了他们送自己到房间,他提着行李箱,进了电梯,里面只有一位带着孩子的年轻夫人。

  绿衣妇人友善的点头示意,乔纳森也笑着回应,并且注意到在妈妈身后躲着的,偷看自己的红色波点裙的女孩,他看着女孩的眼睛,宠溺的说:“亲爱的,你的裙子真好看。”

  小女孩咬着白胖的小手,那小鹿一样晶亮的眼睛躲躲闪闪,最终把妈妈的长裙子揪起一角,遮住自己羞红的脸。

  “您的孩子真是乖巧。”

  “哈哈,别看她现在特别乖巧,其实她在家里特别闹腾,吵着要这要那,如果不给她就会大哭大闹。”妇人口头上嫌弃,手却宠溺的捏捏女孩肉乎乎的脸。“有时候我都要被她气出病来了,鱼尾纹都多了不少。”

  “孩子不都是这样的吗?”乔纳森笑道,“这说明她有活力,而且有个愿意宠着她的,美丽温柔的好母亲。”

  “那是我应该做到的。”妇人俏皮的回道。

  他们又聊了一会,当电梯显示到了八楼时,妇人和小女孩对他说了再见。

  “再见,这位先生,祝你拥有愉快的假期。”

  “谢谢,我也是,再见。”

  妇人拉着女孩的手,踩着高跟鞋优雅地走出了电梯。乔纳森看见小女孩回过头,微笑着和他挥手,婴儿肥的小脸上挂着一对可爱的梨涡,露出一排白白的门牙。

  乔纳森忍俊不禁朝她回礼,但在电梯门关闭后,他却笑不出来了。

  其实没什么事,他只是想起了汐华初流乃,他和这个小姑娘一样,都处于天真烂漫的年纪。不过,也许初流乃会更成熟一些……?

  乔纳森笑了笑,也许吧……

  二.

  乔纳森的计划是‘在初流乃放学时,在远处悄悄看他一眼’,但他不知道初流乃很少能按时放学。要么是他提前跑出来,不然就是被别人堵在学校哪个隐蔽的角落,很晚才能‘放学’。

  汐华初流乃是大孩子们的出气筒,在学校没有朋友,也没有人为他撑腰,有关欺凌的事,他都不告诉老师,老师也正好装作没看见,不为他出头。

  初流乃穿好有些磨损了的棕色皮鞋,背着书包,蹑手蹑脚地拉开门。可尽管他很小心的不让门发出声音,老旧的铁门还是“嘎吱嘎吱”的响,而响声,引来了恶魔。

  “喂!汐华初流乃!你想去哪里啊?”

  是他们,那五个喜欢欺负人的家伙又来了。他们四个人很高,只有一个很矮,但最矮的那个却欺负他最多次,而且也欺负的最狠。

  初流乃听着他们恶魔般的笑,脸色骤变,把书包一丢,慌不择路的扯开门,冲了出去。

  他全力飞奔着,激烈的喘息,吸进的空气却像通红的炭一样,不断地灼烧肺部,从耳畔刮过的风呼呼的灌进耳朵,这条普通的街道突然延展开,长长的,以一种无法触及的速度,它不让初流乃跑到尽头。路边的垃圾桶,叫卖的小贩,一切都阻挡着他的路,如果再长出些坚硬的金属荆棘,或是血色的蔷薇,初流乃恐怕会以为这条路的目的地是距离人间世九万里的地狱。

  他跑过一个空旷的路口,跑过黑色的电线杆,在灰色的天空下,在路人怪异的目光下,小小的身体带着微弱的呜咽,无可奈何的奔跑着。

  可是他跑不过他们。

  “找到了!是初流乃那家伙!居然跑到这里了?!”

  一个棕色的书包被快速的丢过来,初流乃被砸中,扑倒在满是泥水的地上。

  “你厉害啊?初流乃?!还敢跑!?”

  “唔啊啊啊啊啊! !我错了,不要打我! ! !”

  初流乃抱着头,蜷缩成一团,闭着眼睛,感受到几块大的阴影遮住光,然后很多很多拳头和脚落在身上。

  明明很痛,他却不敢再喊出声,因为这样他们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野狗一样,兴奋的继续打他。

  “诶?你们看!这家伙的书包里还藏着张照片!”

  “真的?!让我看看!”

  “我也要看!”

  初流乃艰难的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他依稀认出那是妈妈给自己的,爸爸唯一的照片。

  他像疯了一样扑上去,抢到照片,死死抱在怀里,然后马上蹲下,护着头部。

  “艹!我还没看呢!快点拿出来!”一人踹向他的腹部,另一人踩着他的脚踝,力气大得好像要踩断它们。

  “你把自己当什么了!汐华初流乃!赶紧把那东西给我们!”

  他们围着地上脏兮兮的初流乃拳打脚踢,嘴里吐出最恶毒的话,他们攻击他,辱骂他的家人,抢走他的书包,再把里面的东西丢在垃圾堆,让为数不多的属于他自己的东西,变得和垃圾一样。

  什么都没了,他颤抖着想。他不过是世界上最可耻的残渣废屑而已。

  “呸!这小子总是不还手!”

  为首的家伙把皮靴放在初流乃脸上,一下一下的踩,鞋底的砂石和泥水印在初流乃白净的脸,脏的有些刺眼。

  “那不好吗?反正他也不告诉他爸妈听,也不反抗,我们可是一直能有出气包。”一人戏谑的说。

  “也对哦,还是你聪明,不过这小子就算想告诉爸妈,他爸妈估计也不会在意吧?这小子像个孤儿一样。”他们哄堂大笑。

  “老大!老大!我有个事要报告!”队伍里年龄最小的那个孩子举手,兴奋的想说什么。

  “讲啊,又是什么好东西?”

  “我上次经过初流乃家时啊,发现他爸爸拿着皮带在找他!初流乃躲在邮筒后面,一直不肯出来!真丢人!胆小鬼!”

  那人朝初流乃啐一口,初流乃攥紧拳头,不作任何回应。

  已经不行了,反正没有人会救他的。母亲,继父,老师都不行,没有人伸出手,他也不曾有过可以躲藏的地方。他闭上眼,一声不吭。

  天空还是那么晴朗,丝毫看不出要下雨的样子,路过的人群也都很冷漠,谁都不会看向这边,这种事太普通了。

  所以接下来,事情没有变化,那群人还是继续殴打他。他们鼓掌,欢闹,拳打或脚踢,他们竭尽全力的玩耍着。这场‘玩耍’进行了一个多小时,初流乃自己都痛的麻木了,他们却还没尽兴,一直继续着。

  这个时候,终于,一个洪亮的男声响起,打断了他们的游戏。

  “喂!你们在干什么? !”

  孩子们看向他,停下了行动。

  领头的那人被扇了一个耳光,险些摔倒在地。声音的主人是附近水果摊的老板,看样子他心情很不好,现在来这边光明正大的找他怒火的替罪羊了。

  “滚!你们这群渣滓!”他大力推倒其中的一个人,居高临下的盯着地上的初流乃,“尤其是你,汐华初流乃!一天到晚的被打,晦气死了!你这恶心的家伙……”

         初流乃仰头,一言不发的盯着他。 直到他骂完了,其他孩子也跑走了,他才从地上爬起来,茫然的望着四方。

        一切都完结了,今天的日子还不算太难过,该回去了。

       “回去?回去哪里?”

        他该去哪里?他可以去哪里?步伐该选择的方向又是哪里……道路有许多条,目的地却无一个,该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啊……”

        初流乃站在路旁,捂着脸,再次感受到铺天盖地袭来的无措。

  三.

  酒店里的乔纳森在床上盖好被子,续着小憩了一会。大约到了三点,他醒来,整整衣服。

  “啊,已经是这个时间了,那差不多要喝下午茶呢。”拥有纯正英国血统的他看着腕表想。

  他翻了翻行李箱,找到了自己平常出差都会带着的小饼干和印度红茶。打开装茶的小楠木盒,细嗅一口,那浓浓的苦味就漫出来。这种苦可以很好的中和蛋糕等点心的甜,两者相辅相成,就成了绝佳的下午茶排挡。

  乔纳森把所有零食摆在面前,点点头,又沉思一会,在想完所有食物的搭配后,他豁然开朗。

  “是披萨!来了意大利,果然还是要吃披萨啊!”

  乔纳森披上大衣,下楼和路过的酒店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

  “下午好,您休息的好吗?”对方率先开了口。

  “非常不错,谢谢您。”乔纳森用他澄澈的蓝眼睛望着对方,“您是否可以告诉我最近的披萨店在哪?”

  “当然,我去前台那儿拿张纸画给您看,好吗?”

  “好的,那就麻烦您了。”

  在工作人员热心细致的指路后,乔纳森带着随身的小皮包出了酒店,往目标地快步走去。

  嗯……现在先去吃披萨,吃完披萨还有一段时间才到初流乃的放学时间,那就在学校附近的咖啡馆之类的地方坐一会,等见到初流乃一面后马上就走。‘不能在意大利逗留’,这是和DIO的约定,千万别忘掉。

  乔纳森考虑着接下来的事情,有些沉重的任务让他眉头紧皱。当走到一家摆满报纸的小卖部前,鼻尖突然感到一丝冰凉。

  “诶?下雨了?”

  乔纳森抬头,发现头上已经遍布着像是预兆不详的乌云,明明不久前还是晴空万里的天空马上就要下起大雨,他迅速的从包里掏出备用的黑胶大伞,这是迪奥让他准备的,他总是考虑的比他周全。

  “真是帮大忙了啊,迪奥。”

  乔纳森撑开伞,开心的想,不过一想到初流乃,他刚松开的眉头马上又皱起来:

  “如果初流乃没带伞就糟糕了,等会还是马上去学校那边等着他放学吧。”

  乔纳森四下眺望,依稀记得去初流乃学校的路,只是这场雨越下越大,而且还刮起了狂风。走在路上,运气不好的人甚至可以被迎面扑来的报纸糊一脸,而雨势更是大到能在打伞的情况下淋湿半条裤子,哪怕乔纳森心急又担心,也只好先找了个地方,等雨再小一些再走。

  他跑到一个小便利店的外围,那里没什么人,但当他到那里时,才发现角落的阴影里站了个浑身湿透的孩童。那孩子抱着书包,像个受伤的幼猫一那样,卑微地、眼皮耷拉地看着他。

  一阵短暂的目光相接,乔纳森洋溢着善意的眼神比起欺凌来更加陌生,这使初流乃主动移开了视线。而乔纳森对于他太过成熟的眼神也有些讶异,但他更疑惑于这陌生的孩子脸上两道醒目红印。

  他蹲下身子,让自己和小朋友视线持平,接着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方巾,给眼前警戒着的小猫递过去。

  他靠近那片阴影,微微笑着问对方:

  “孩子,你需要手帕……吗?”

  不过,当那张脸逐渐清晰时,他愣住了。像命中注定般,他遇见了那个孩子,亲眼看到那张他在电脑里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的眼睛,嘴唇,和单薄的肩膀。

  乔纳森没有想过他是这样见到初流乃的,从来没有。

  他不知道他是这个样子的,看上去比照片里还要憔悴,瘦小,像藏在车底下取暖的濒临死亡的幼猫。他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说些什么。

  “……也许你需要什么来擦干你的头发,对吗?”

  他只好再次轻声询问。

  初流乃日语不错,意大利语也略懂一些,但他英语水平的确不高,他望着乔纳森,只能看出眼前这个男人想把那条手帕给自己。不过,初流乃手指尖动了动,又收回来。

  还是算了吧,他怕脏了别人的手帕。

  初流乃对着乔纳森摇摇头,那对闪烁著的黑眼睛,带著一抹难解的冷淡和疏离,小孩用稚气的意大利语感谢了他的好意。

  “是吗…………”

  乔纳森不懂意大利语,但是他看得懂眼前这孩子的眼神,所以他内心受到触动,更是没有收回手帕,而直接帮初流乃擦起头发和脸,用一种亲近而自然的姿态,好像他们是再熟悉不过的家人一般。

  初流乃瞪大眼睛。

  他起初被吓了一跳,本能的想退后,不过,他还是压下心里澎湃的不安,站在原地。

  哪怕身体在微微颤抖,他还是没有就这么推开乔纳森的善意。他能在乔纳森身上感受到强大的包容力,感受到眼前这个外国男人宽厚的大手确实的温暖,这是他最近唯一一次感受到别人的善意,居然是从一个未曾谋面的外国人身上,有点可笑,可他还是不想错过,他仍是贪恋温暖的。

  初流乃垂眸,任对方擦着他的黑发,他眼神波澜不惊,心里却隐秘的享受着这小小的温情时刻,让乔纳森轻柔的擦干他脸上的雨水。

  “嗯?初流乃怎么手里攥着张照片呢?”

  乔纳森想了想,拿出手机,先翻译出一句意大利语:

  “你没事吧?”

  初流乃看着乔纳森担心的脸,本想露出笑容,好告诉对方自己没事,可是,为什么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他只好不去直视那人的蓝眼睛。

  乔纳森又打出一行字,“是很重要的照片吗?”

  初流乃点点头,紧紧捏着照片。这张他拼力保护的照片已经被那群人抓皱了,上面还染了泥水。照片里父亲的背影很高大,但是这个男人,无论何时都没有像其他爸爸一样保护过他,他甚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

  一颗圆滚滚的泪珠“吧嗒”一下掉到照片上,初流乃赶紧拿袖子轻轻擦干净。

  他捏着照片,站在那里,刚才那滴泪珠好像冲出干枯阀门的先行者,它出来后,后面的泪水也跟着毫无防备的滚落了。明明刚才被欺负的那么惨,他也一滴眼泪都没流,但是看着这张皱巴巴的照片,压抑已久的痛楚就会溢出红肿的眼睛,好似要淹没灰蒙蒙的天空。

  不过是一张照片折损了,仅仅是这点事情,仅仅是这一件事,他却终于控制不了,当着陌生人的面落下泪来。

  他徒劳无功的擦着眼泪,明知道哭是没用的事情,但就是想哭。乔纳森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手足无措的站在旁边。

  “小朋友,你别哭啊……”乔纳森蹲在初流乃身旁,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陪在初流乃的旁边,

  “啊!我这里有糖哦,吃吗?”他试着用包里的甜食转移初流乃的注意力。

  初流乃不回答,还是别过脸,小声的呜咽。

  “我那里还有红茶,特制的英国小饼干什么的,我带你去吃吧?”

  初流乃捂着脸,乔纳森只能看着他,深沉如海的蓝眼睛里,倒映着一个孩子不知所措的哭脸。

  “那我送你回家好吗?”

  “我不回家!”

  初流乃猛的抬起头。他是如此害怕害怕‘家‘这个词语,所以当隐约听到乔纳森说‘回家‘时,他的语调立马和他的脸色一样僵硬,乔纳森知道自己失言了,他迅速改口:

  “那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好吗?你好像发烧了。”

  “不了……谢谢您。”重新戒备起他的初流乃往后退了几步,怯生生的说:“我得走了。”

  “那拿上伞吧。”

  乔纳森担心的把自己的伞塞到初流乃手里,初流乃想拒绝,却拗不过乔纳森,他不太情愿的握着伞,别扭的问:

  “您把伞给我了,那您怎么办?”

  “我没事的,等会会有朋友来接我。”

  心有灵犀一般,语言不通的两人都理解了对方的话语,初流乃和乔纳森对视一眼,抿着薄薄的嘴唇,心里似乎在激烈的斗争,最终,他还是开口道:

  “那……谢谢您。”

  初流乃朝乔纳森小幅度的鞠了个躬,踉踉跄跄的退了半步,转过身离开这里。在乔纳森眼里,他看上去是如此的渺小,而在他自己眼里呢,他的身影又是非常不堪的,像傍晚时油绿邮筒旁边睡着的脏兮兮的乞丐。不过顾不得这些了,他现在有些头晕,进入他视线的仿佛全是旋转的人、模糊的车,倒转的天空。突然袭来的疲累感把他的上、下眼皮紧紧钳在一起,他只能半眯着眼,朝前方艰难的朝走去。

  他留给乔纳森一个越来越小的背影,然后走远,消失在街角。

  乔纳森站在屋檐下,目送初流乃离开,千言万语堵塞在喉咙。好像无话可说一般,张开的嘴空空如也,无言可对。

  他在那里呆滞的站了十多分钟,这时,雨势已经小了,豆大的雨点也化作细细的雨丝。虽然天空仍是阴沉沉的,但这个飘雨的空隙足够他回到酒店。

  乔纳森从压抑的心情中抬头,把皮包举到头顶挡雨,离开了便利店门前的那一小片空地。他四处张望,寻找着能淋到最少雨的路线。不过,大概是刚走了一会,不到两分钟的时间,乔纳森就停下脚步,看向对面围成一圈的密集人群,他们似乎发现了什么。

  乔纳森透过人群的空隙,看见地面上一把倒置的黑伞,那把伞非常熟悉,他不由得往左边走了几步,为了看清那把伞的全貌。

  皮鞋一步步朝左边移动,他也一点点看见了人群里倒下的事物。那里不只是伞,还有十几分钟前刚和自己道别的那个孩子。他只听见血液的流动在耳鼓里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他冲过去,拨开人群,把昏迷的初流乃抱在怀里。

  “初流乃? ! 汐华初流乃! ! !”

  乔纳森跪在地上,喊着初流乃的名字。

  四,

  这家医院通风不太好,乔纳森微微皱起眉头,这让他想起自己父亲住院的那段日子,前台年轻的金发护士公式化的问:

  “乔纳森先生是吗……嗯,你是他的父亲?”

  乔纳森回过神,说:“不,什么也不是……我只是一个路人。”

  “啊,好吧,那需要我们联系孩子的父母吗?”

  “……是的。”

  乔纳森看着护士在前几页的登记簿熟练的找到初流乃继父的电话,接着扭过头,拿起旁边的公用座机。

  “喂?是汐华初流乃的父亲对吗?您的儿子他高烧住院,一位先生把他送到我们这里来了。”

  “什么?你要去喝酒,懒得来接? 喂——”

  “……好吧,明天早上是吧?可以。”

  护士挂断电话,对沉默的乔纳森说:“您也听见了,他明天早上来,因为他等会要去喝酒。”

  “……他可真是个人渣。”

  “习惯就好。”护士摆弄着自己包包上的挂饰,随意的说道。

  等乔纳森缴完费回到病床前,看着这个悲苦的小家伙盖着被子,安静的躺在那儿,他在床的边沿坐下,不使自己的任何动作发出一点声响。

  他看着睡着的初流乃脸上一条新的伤痕,他知道被遮盖住的有更多,他只是看见了伤痕,并且知道一些关于他的资料,别的一概不知。

  漫漫长夜里,乔纳森一直守护在初流乃赶紧身边,他在初流乃昏迷时,说了很多话,只可惜初流乃没听见,他握住他的手,焦躁不安的絮絮叨叨,

  “我很抱歉,初流乃。”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您不需要感到抱歉。”

  沙哑的童音传来,乔纳森睁开眼睛。病房里没有开灯,初流乃温润的蓝眼睛看上去亮晶晶的,好似溶了一小块窗外的白月光。

  他笑着,沉静的和乔纳森对视。

  “谢谢你,初流乃……我没事。”

  乔纳森揉揉眼睛,在这样的事情面前,他的感性不由分说的脱缰而出了,身为大人的他反而成了情绪更激动的那个。

  “初流乃……可以告诉我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

  “没什么,只是不小心划伤的。”初流乃面不改色的说:“是我自己的错。”

  “初流乃。”乔纳森直直的望着他,“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可……好吧,是被别人打的。”

  “他是谁?”

  “附近的一些大孩子,他们总是捉弄我。”

  “不过今天他们第一次被阻止了,有一个高大的男人赶走了他们。”

  “噢,感谢上帝,你没有受到进一步的伤害真是太好了。他真是个好人。”乔纳森心底又仿佛得了一丝安慰。

  “是的,我也很感谢他。”初流乃脸上挂着天真无邪的笑,被窝里的左手却揪住棉被一角,用力揉搓成皱巴巴的一小团。

  “……初流乃,你的父亲他说‘他现在有急事’他明天马上才来看你。”

  “他是要去‘喝酒’吧?”

  “不,他真的——也许他真的有急事——!”

  乔纳森不善于撒谎,但他想,这时候一个善意的谎言可能会让初流乃没那么伤心,所以他试图掩盖他父亲的所作所为,但是,到后面,所有狡辩的话语梗塞在喉,他已经说不下去了……要知道,可怜的初流乃早就明白了这些…

  “初流乃,我很抱歉……”

  “所以啊,您不用感到抱歉……”初流乃握紧乔纳森的手,笑意浅浅,“您明天还要回伦敦,不是吗?”

  “早些休息吧,天一亮您就该出发了。”

  “初流乃,好孩子……”

  乔纳森把初流乃轻轻拥入怀中。这个单薄的小身板烫的惊人,他却还要分出精力安慰自己……天哪,乔纳森·乔斯达,你怎么这么优柔寡断呢?为什么不把它带离这里?你有这个能力!你应该去做这些事!

  乔纳森问:“初流乃,你……” 他顿了顿,接着再次鼓足勇气问,“你在现在的家庭幸福吗?!”

  “…………”

  汐华初流乃有些吃惊,没有任何一个人问过这样的问题,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所有人都应该知道,一摞摞教科书摆在孩子们的案前,每一页都写着许多高深莫测的公式或绝对正确的道理,可是有些它们没写进去。初流乃翻遍教科书也找不到如何应对家暴,如何在欺凌中保护自己的边边角角,一句话都没有。货架上的各种杂志,旁人的闲言碎语,电视里循环的广告亦是。他才五岁半,又该怎么办呢……

  “我很幸福,谢谢您。”

  他拒绝了乔纳森,用一个惯用的礼貌微笑,于是乔纳森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晚安,乔纳森先生。”初流乃温柔地终结了这个话题。

  “……晚安。”

  第二天大概五点,天没亮,房间仍旧黑漆漆,乔纳森被皮包里的闹钟吵醒。他手忙脚乱的翻出手机,在关掉闹钟的那一刻,连忙回头看眼初流乃。

  “太好了,初流乃没醒,要是吵着他该怎么办啊……”

  乔纳森轻手轻脚站起来,准备去洗把脸。打开房门,医院走廊还是开着灯的,天没亮,好像还是夜晚,但黎明已经在地平线处微微亮着光,正在等待上场。

  空气流通不好的卫生间里,乔纳森站在一块发霉的长镜子前,揉揉自己干涩的眼睛,再用水打湿自己的额头,试着让自己精神一些。这里的光线并不太好,惨白的白炽光伴随着水龙头滴嗒的水声,枉然絮聒着凌晨医院的寂静。

  “好安静呐,一点声音都没有。”

  乔纳森侧耳倾听,自言自语道。

  五,

  事情变得更糟糕了,就在乔纳森离开的这一会,初流乃的继父来了。他里面是件法兰绒格子衬衫,外面就套了件厚的棕黄色皮夹克,而牛仔裤上拴着一串铜钥匙,走动时就发出碰撞的脆响。他的眼睛总是狡黠的半眯着,没什么光,很浑浊,眼底带着些许红血丝。他在前台问了地址后,浑身酒气的去到病房,站在床前,低头看着初流乃。

  “嗨……初流乃…”

  他笑着,俯身凑近初流乃,口腔里弥漫的浓郁酒味让初流乃不自觉的皱起眉头,他看到初流乃这一小小变化,笑意更浓了。

  砰!!!!!!!!!!

  他猛的踢了一脚病床,小床震动着,发出沉重的闷响,初流乃从睡梦中惊醒,他爬起来,望着眼前的男人。

  “父亲……”

  那个男人只是冷漠的俯视着他,醉酒的他似乎连初流乃是谁都不知道,但初流乃就立马踉跄的爬下床,低着头说,

  “对不起。”

  “你就只会说对不起,汐华初流乃。”

  “你有什么用?”

  “………”

  初流乃沉默了。他发觉自己的小腿在打颤,但依旧强打精神,跟着这个酒气冲天的家伙离开医院。走出病房时,初流乃回头,朝病床旁的木椅那儿望了几眼,乔纳森就是坐在那照顾他的。对不起……没能和您说再见。初流乃回过头,无视发昏的脑袋,继续向前跟着继父走。

  银色的电梯门框一开,他们就极不协调的走进去,继父远远地站在前面,他落在后头,站在角落。按好楼层后,鬼门关一样的电梯门又关上了。

  初流乃脑袋晕晕沉沉,他抬起眼,在电梯门尚未完全合上的缝隙里看见乔纳森从走廊匆匆赶回病房的背影。初流乃看了一眼烂醉的继父,又看向门外,他觉得自己的灵魂卡在电梯门里,不知道是没跟上,还是想逃出去,灵魂太苍白无力了,它只阻挡了门半秒,然后就被干净利落的夹碎了。

  初流乃像湿水的白纸,在电梯里的角落痛楚地皱缩成不起眼的一小团。

  乔纳森也没想到,从出门到回到病房,他一共才用了十三分钟。十三分钟,你可以去一趟家楼下的小超市,可以大口吃完一杯新出的海鲜味泡面,可以从街的一段踮起脚跑到刚下班的爱人怀里,可以干那么多的事,那么多……却连让他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他只是离开了一小会,只是去洗了把脸,回来时,初流乃就不见了,那张凌乱的小床明明还有余温……

  乔纳森跑去问护士,问发着高烧的初流乃怎么不见了,护士淡淡地说,被他父亲带走了。乔纳森又他立马打电话给他继父,护士有些呆滞的看着眼前这个愤怒的男人摁电话号码时,每一根都好似要戳碎屏幕的手指。

  “您好,汐华初流乃在您身边对吧!?”他已经压制不住自己的怒意。

  “哦~还是个英国佬。”那人用意大利嘟嚷了一句,接着用英语说:“嗯,对啊,这小子在我这,怎么了?”

  “你——他还在发高烧!他需要在医院好好静养!!!”

  “不用了,你们医院收费挺贵的,他回家休息一阵就好了。”他臭着脸,嫌恶的质问电话那头的乔纳森,“还有,你有什么资格管初流乃的事?你是他的谁?”

  乔纳森又哑口无言了,他的确没法回答这个问题,也不能给别人一个足够合理的答案。但……这也不是坐视不理的理由,他做不到。

  乔纳森正准备辩驳时,电话那头传来了初流乃沙哑的声音。

  “喂,我是汐华初流乃。”

  “初流乃……你还好吗?”乔纳森听见初流乃平静的话语,禁不住放柔语气。

  “我很好。”出租车里的初流乃挠挠头发,想了半晌,搜索着自己英语的词汇库。他说:“谢谢您,我没事的。”

  “我现在要回去了……您保重身体,再见了。”

  “嗯……是吗,那再见。”

  老旧的出租车里,初流乃摁下手机鲜红的结束通讯标志,屏幕的冷光照在脸上,照出他眼底与刚刚声音里的平静不同的,流动的孤独。在医院里的乔纳森听着电话的挂断音,张着嘴,捧着电话,无声的说了好多对不起,他控制不了自己,毕竟没法拒绝的离别场面总是让人伤感的。

  后来,史比特瓦根的人又打来电话,说他们已经到酒店门口了,问他什么时候出发。乔纳森说,他马上到。接着,在走廊那坐着休息了一会。身体有些倦意,心脏沉重敲打胸腔,太阳穴附近的肌肉也不停跳动,这时候闭上眼,脑海出现的的都是初流乃,想着他躲闪的目光,想着他不为人知的累累伤痕。

  一抹光在这时刺痛他的眼睛,乔纳森半眯着眼,看见闪烁的太阳已越过高傲的山峦,在群山之间缓缓升起,黎明来了,是时候离开了。

  此时外面天刚刚亮,正是曙光从洒落大地的时候。乔纳森走出医院,站在异国的街道上,他看上去平静了些。抬眼望去,这条长长的街道一如既往,几个晨跑的人陆续跑过,清亮的鸟鸣从天空落下来,公共汽车启动时的声音喧腾,就像城市这台精密的仪器运转时发出的轰鸣。他知道,一个生病的瘦弱孩子,和一个疲倦的英国男人并不能让这些改变半分。

  乔纳森想起衣兜里的,那包为了找零钱而买的便宜烟,为了缓解清晨彻骨的寒凉,他不太熟练的拆开它的塑料套,然后用颤抖的手指重新点上火。在一阵子小范围的吞云吐雾后,扶着墙,剧烈的咳嗽,咳的撕心裂肺。这烟太呛,让他好半天才缓过来。

  乔纳森疲倦的蹲在地上,熄灭了烟,一只手苦涩地捂着脸。他感到无力,在这不得不离别的时刻。

  黎明总不能恰到好处的到来。他悲哀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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